□秦志怀

　　当你不经意间，忽听有人朝着分明是男子汉的刘兰生呼唤一声“兰妮子”，或许会一个激灵，立马睁大好奇的眼睛。

　　没错，这个颇似女娃的称谓，恰恰是刘兰生颇有来头的乳名。当然，我关注刘兰生，并非冲着这个貌似八卦的乳名，也不仅仅是因为跟他神交已久。此番欣然命笔，原因只有一个，源自心底的一份敬重与挚爱，即敬重其人，亦挚爱其文。

　　去年的5月里，很多时候，我都坐在电脑前，静静品读刘兰生的《绿野清风》，其中好些篇章，甚至看了几遍。捧读这部书稿，宛如徜徉于田野阡陌，呼吸着山水和泥土的气息，令人澄明、愉悦而感动。而这一份感动，亦宛如生命过电，带给人一种心灵震颤的自然与人性之大美，让你欣欣然热泪如雨地咀嚼大爱乡愁，领受一场魂魄的涤荡与洗礼。

　　读懂刘兰生，或须先读懂兰妮子

　　从某种意义上说，欲读懂刘兰生，真正融入这部《绿野清风》，或许先要读懂那个潜藏于他灵魂中的兰妮子。

　　为了求证兰妮子之乳名的由来，我特意微信刘兰生。他说，这是他赣南老家的习俗，妮子，小女子也，男孩叫妮子，寓意命贱，更易成活长大。

　　兰生原本命途多舛，哥哥一岁即夭折，兰生尚未降生，父亲就已诚惶诚恐，请来算命先生卜卦。算命先生预言尚在母腹中的他命薄，约定取名“栏生”，叮嘱出生后必须像猪牛一样关在栏里，一百天内不得出家门半步。这还没完，兰生2岁时，母亲因生妹妹难产而殒，自此痛失母爱。他6岁时，父亲续弦，不意为兰生娶来一个刻薄的后母。虽有慈父呵护，但老实巴交且日出而作的父亲，常常庇佑不了儿子。

　　我无法想象兰妮子彼时以泪洗面，翘盼父亲归来的那一份无助、无奈与悲哀。可以肯定的是，兰妮子——这个被父亲及一族至亲呼唤的小名，于刘兰生而言，已绝不是一个少时的符号和称谓。唐代张祜在《何满子》里吟道：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或许，一声兰妮子，刘兰生亦会怅然地“双泪落君前”。

　　我曾琢磨，刘兰生的这部书何以取名《绿野清风》？仅看书名，好像松间明月很轻松，其实，它的内容很厚重。

　　兰妮子苍翠而厚实的生命底色

　　童年的命运色系，会濡染一个人的记忆，并成为生命中最原始、最恒久的一层底色。这部书的第一辑“绿野清风”，浸润着泥土的芬芳，散发着山水的气息。捧读它时，仿佛蓦地打开了兰妮子的“内存”，他笔下的山川河流、树木花草，绝不是单调而平面的铺陈，而是立体的呈现，与人浑然一体。

　　如开篇的《桃花湖畔》，不见桃花，却信手拈来，文中着意抒写的心灵美和意境美，让人久久回味。《杨梅坪的春天》，写活了春雨如酥的妙处，一切都朦朦胧胧，那个扬鞭赶牛犁田的老农，那一群上下翻飞啄食虫子的八哥鸟，还有那几位或头戴斗笠在河边浣衣，或打着花伞、踏着石板路走向雨雾蒙蒙山垅深处的村姑们，交织叠印，宛如一幅诗意流淌的水墨丹青。这一刻，你会觉得，那个田垄上，应该还有位赏春客兰妮子。

　　刘兰生行文清新灵动，颇像大山里的溪流，汩汩流淌，跌宕多姿。静静地徜徉于这条溪流边，你在不经意之间，便会感觉到两个或平行、或错落的视角，一个是童稚而少小的兰妮子，一个是饱经风霜的作家刘兰生，前者活泼而有趣，后者深沉而多思；前者常常看到山水草木的丰盈，后者却每每窥见生态环境的破坏与保护。

　　尤其喜欢刘兰生这个篇章里的“吃货”系列，如《装虾米》《摘茶泡》《采杨梅》《挖冬笋》《捡蘑菇》《捉泥鳅》《打黄糍》，等等。《圣经》里有句话，当上帝关了这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失去母爱的兰妮子，石脑上的外婆一家却加倍赐予了他另一重厚重如山、清澈如泉的爱，尤其是二表哥，堪为兰妮子捧读大自然这本百科全书的导师。这些，便潜移默化成兰妮子生命中温煦的底色。

　　如斯，兰妮子世界的纯真、活泼，与刘兰生世界的怅然、忧思，便融汇缠绕在一起，形成了这组散文独特的思想性和审美意象。

　　厚重的父爱巍巍然如蜡树岰大山

　　兰妮子丰盈而刻骨的生命体验和记忆，无疑是刘兰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珍贵宝藏。这部书的第二辑“人间挚爱”中，他倾情抒写的一组人物故事，多是故乡厚土的至亲与好友，他们皆经年累月蛰伏于作者心底，只需心灵一声呼唤，笔墨铺路，他们就能立马醒过神来，接踵从字里行间中栩栩如生地走来，牵动着一缕清风云烟；而我们，便陷落于这山涧溪水般汩汩流淌的故事里，心如潮水般奔涌。

　　提起父亲两个字，我就会想起朱自清的《背影》，还会想起自己的父亲。相比之下，刘兰生笔下的父亲，恐怕是今生带给我最多心灵震颤、令我淌下最多泪水的父亲。

　　我曾给刘兰生发微信，问他故乡最高最难忘记的大山是哪一座？他回复我：应是村子北面的蜡树岰。它高耸入云，林木森森，是固厚人走50里山路去宁都县城必须翻越的大山。他在宁都中学读高中的3年里，为了筹措学杂费，几乎在每年的寒暑假里都同父亲披星戴月、踩霜踏露，翻越蜡树坳大山，呼哧呼哧地挑着劈柴去县城卖。渴了，喝几口路边的山泉水；饿了，坐在凉亭里啃着带去的冷饭团。

　　我明白了，在刘兰生的心目中，父亲就如巍峨的蜡树岰大山。

　　如《大爱无言》，是刘兰生影响最广泛、收入全国各种文学选本最多的一篇散文，作品中抒写的那穿越阴阳两隔的虔诚与凄美，感人至深。还有《送父回家》，作者以第二人称，深情抒写了送罹患重疾的父亲，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回归古溪祖居。这篇入选中国散文经典的作品，我每每阅读，每每热泪盈眶，那一连串“小时候”的排比句，如层层波浪拍击心海。

　　文学救赎，构架穿越时空的大爱乡愁

　　爱是一种力量，爱的叠加可以改变岁月的温度，托举生命的风帆。“人间挚爱”这一辑，篇篇令人惊奇。一个从小缺失母爱、遭遇刻薄后母的孩子，反倒在爱与恨的岁月穿行中，撇下了苦涩的“萧艾”，采撷了满怀馥郁的“岸芷汀兰”。 

　　“挚爱”中令我印象深刻的，有写亲人的，亦有写乡邻的，还有写师长、同事、好友的。二表哥这个人物，在这部书里给予我的感动，仅次于父亲。刘兰生在落墨二表哥时，运用了《诗经》的重章叠唱的手法，使二表哥的脚步在我们的心上踩出深深的履痕。闭上眼睛，我就能看见二表哥用竹扁担，挑着大米、干腌菜、霉豆腐，还有书本等，汗流浃背地走在虎狼出没的山路上……

　　当兰妮子迈开人生的脚步，自古溪、石脑上，而固厚、宁都、南昌、赣州，一路在红土地上孜孜跋涉时，我们欣慰地看见，他爬过的山峦，蹚过的溪流，穿行过的岁月，依次兀立着父亲、外婆、舅母、二表哥、姨父、张校长、李老师、清明婆婆、马大婶、卢大夫等一组大爱的雕像，他们在不同的时间节点上，以涓涓流淌的大爱，抚慰温暖着作者及世人的心灵，从而拓展丰韵了作者的襟怀和视野。

　　何为乡愁？词典大都解读为怀念家乡的忧伤的心情，我以为，乡愁不仅仅是忧伤的心情，也是一种大爱。唯有大爱，方有忧伤，故而，最深刻、最感人，也最有审美价值的乡愁，便是人与天地自然的交汇融合。在这里，刘兰生做到了。

　　孟子云，爱人者，人恒爱之。其实，自古而今，人类最大的智慧和美德，莫过于爱人。当我们从刘兰生的《绿野清风》里品味、咀嚼了深深植根于赣南红土地上的大爱乡愁，并为此感动不已，掬一抔清泪仰望星空时，我们亦欣喜地望见了刘兰生携爱前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