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祠堂深处

赣南日报 2023年10月30日 郭建华

  □郭建华

  那一处祠堂,在夕阳中默默地站立在赣南乡村的一角。

  晚风吹走了几朵灰白的云,高高的山岭耸立在祠堂瘦小的身影后,水田边的飞鸟掠过祠堂黛色的瓦楞,枯黄的草籽无声地坠落到鸡鸭经过的地面上,益母草奋力地伸展自己的腰身。竹林外,老牛哞哞叫唤,它们甩了甩尾巴,数了数了去年的祠堂燃放了多少串鞭炮。天井处,长出一层青色的苔藓,祠堂内的墙上刻着捐款人的名字,剥离了身份。

  我是土生土长的赣南妮子,对祠堂有着打自娘胎的熟悉——它们的门楣上饱蘸着儒家笔墨,它们的大厅里张贴着红艳艳的对联,它们的案几上陈列着香烛、油灯,燃着传统民俗的烟火气。我的祖辈们聚居在一起,他们商量好,把祠堂安放在围屋心脏的位置,长宽几十尺见方,有着坐北朝南的通透敞亮。祠堂在我的襁褓岁月中发生了旋转,倒映在天空里,屋顶的鸟兽静止不动,默默地看着我,祠堂洁白的四面墙,还有木质的大门,敞开在生命的来处。

  不知过了多久,祠堂里的唢呐声连绵起伏,鞭炮在土里飞溅迸出,客家人已经用鸡血还有一碗水酒祭祀过祖宗神灵了。祠堂内香烟缭绕,牌位在神龛上拉成了一支队伍,仿若是先人们在故园里从容漫游。祠堂外的空地上搭起了戏台,红色的帷幔垂落下来。戏台上的人化着娇美的妆容,水袖晃呀晃,唱着我一时听不懂的戏文。祠堂内外,男女、老少密密麻麻,桌椅、凳子密密匝匝,客家美食的风味在舌尖上萦绕,撑起了鼓鼓囊囊的腮帮。

  偶然间在于都建国路的小巷子里漫步,那里的祠堂曾经住过红四军战士,祠堂里还留着他们当年穿的那种草鞋。那些长征路上没有回来的红军祖辈们,这么多年他们是不是还在回来的路上?在红军长征第一渡的飒飒秋风里,他们还有在祠堂里嬉戏的孩童记忆吗?在家族美德中,他们把信念发酵成了政治上的信仰,同时不忘教育后代让家与国联系在了一起。

  在祠堂玩耍的小孩渐渐长大了,他们背着行囊,经过祠堂的门前,踏上了去往远方谋生的路。浙江、广东、福建、海南、北京、上海……天南地北都留下了他们的脚步。他们一去,就难得回来一次,但在春节的时候,祠堂会看着他们从异乡回来。这时候,修桥铺路需要捐款,族长露面了,他们多半受过良好教育,经历过乡野的风风雨雨,他们用家风熏染出了有出息的孩子,又不愿意去城市享清福,留在乡村守着小祠堂的一片山水。

  秋风吹过了竹林,竹林掩映的祠堂承载着生老病死,忍受着悲欢离合。祠堂里的牌位越来越多,生命的容量越来越庞大。在唢呐声中新建起来的祠堂,用的是混凝土的砖,燕子仍在祠堂的屋檐下做窝,祠堂的天井又注满了雨水,风干的油漆在祠堂的屋檐上散发出蓬勃的味道。炊烟缭绕在祠堂周围,贫穷慢慢远离了我们。

  有些东西,失去的时候,没来得及好好告别,但也有一些东西,在不经意间留了下来。那些迁徙到了城市中的乡村人,那些移民到了海外的客家人,在想起故乡的时候,应该也不会忘记祠堂的吧?我站在赣南祠堂的门边,淡淡的思绪飘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