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溪
古溪村北边的凤凰河畔,有一座突兀而起的山岗,名叫鹅颈岭。自崇山峻岭间逶迤而来的凤凰河,在鹅颈岭下拐了个近乎九十度的弯,现出一个绿水滢滢、清漪回旋的深潭。潭里先前河鱼多,有人下去游泳和抓鱼,却不幸淹死了。从此,人们就传言那里有拖人的“水浸鬼”,都不敢下到深潭里去了。
我喜欢上鹅颈岭,是因为小时候听父亲讲了一个有关它的神话故事。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鹅颈岭上栖息着一对美丽的白天鹅。每年到了收获季节,那对白天鹅就会在更深夜阑时飞到山下的深潭里凫水,然后去吃富人田里的稻谷,却从不糟蹋穷苦农民的庄稼。所以,富人对它可恼恨了。一天深夜,富人逼迫几个长工在鹅颈岭上挖了一个好大的洞,然后架上好多劈柴,要把白天鹅烧死。正当富人要点火时,那对白天鹅突然“腾”的一下飞了出来,啄瞎了他的眼睛,疼得他在鹅颈岭上打滚,一直滚到山下的深潭里。
到了少年时代,我独自去到呈龟背形的鹅颈岭上,见那里长着好多苍翠挺拔的松树,每棵松树都有水桶那般粗。山风呼呼拂过,棕红色的干松毛便簌簌飘落下来,在山岗上铺了薄薄一层。于是,我就经常挑着两只空畚箕,带上一把竹耙子,去鹅颈岭上扒松毛——那是农家做饭时最好的引火柴。
扒满了两畚箕松毛,我就常常坐在高高的鹅颈岭上,静听着呜呜的松涛,近眺远望着故乡独特的美丽风景。
鹅颈岭下,从潭里泻出的河水,同朝姑湾方向流来的河水汇合后,奔腾跳跃着拐了六道弯,从村子前面哗哗啦啦流过。阳光下,河水闪耀着粼粼波光,宛如一条柔软的缎带飘向远方。
两条河汊里,是两排舂米的小水碓。河水冲动藤条编织的水车,水车拨动舂米的水碓,在稻草为顶、竹片为墙的碓寮里,日日夜夜、咿咿呀呀地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
一支吹着唢呐去往山里的迎亲队伍,被在河滩边放牛的小伙伴们拦下,竞相伸手向花轿里的新娘子讨要“新人果子”吃。要求满足了,花轿又抬起来,唢呐又吹起来,迎亲队伍又喜气洋洋地朝着大山深处走去。
若是阳春三月,河堤上粉红的桃花、雪白的李花,同小河两岸田畴里金黄的油菜花、紫红的紫云英,构成那个时节最美丽的春色图。到了栽禾边,用齿形辘轴轧打过的阡陌纵横的一丘丘水田,平整光亮,春水盈盈。风和日丽的日子放眼望去,宛如无数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镜子,倒映着碧蓝的天穹、飘浮的白云、嫩绿的树叶、青黛的春山、袅袅的炊烟、宁静的村落,还有那轻盈地飞来飞去的喜鹊、八哥、白鹭和燕子……
当然,那时我看得最多的,还是从南边的和尚岭下逶迤而来,又一直沿着凤凰河畔北上而去,最终隐没于莽莽苍苍的崇山峻岭间的那条小路。
父亲说过的,这条小路是通往宁都县城的,其间要翻过很高的蜡树岰大山,全程有五十里。于是,我就常常托着腮帮遐想着:县城是什么样子呢?啥时候,我才能沿着这条小路翻过蜡树岰大山,去县城看看呢?
那时,我压根儿没有想到,从固厚初中毕业时,我居然能考上当时宁都县唯一的一所完全中学——宁都中学高中部。三年后,又从宁都中学考取了江西大学,成为新中国成立十五年后,从穷乡僻壤的固厚乡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
屈指算算,离开故乡已经数十年了。说实话,对于在外工作和生活的游子来说,故乡是永远的眷恋与牵挂。父母健在时,父母是故乡的象征。父母走了,老屋是故乡的象征。如今,老屋也被妹妹拆了,盖起了一幢砖混结构的新房子。于是,留在我记忆里的乡愁,就只有那樟树、池塘和高高的鹅颈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