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军
一
少年时看过一部电影《梅岭星火》:一队红军被困梅山,他们很年轻,有些还不及弱冠。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头顶的八角帽,那颗红星熠熠生辉。多年之后,我才知道领导那支队伍的人叫陈毅,是共和国的开国元帅。他有很好的教育背景,成都甲种工业学校毕业后,赴法兰西勤工俭学。回国后,进入北京中法大学文学院学习。
1923年,正是军阀混战,他看好新兴的政治力量——共产党,并果断加入,从此开启救国救民的革命生涯。他何曾料到,会在大余度过自己一生中最艰苦、最壮烈的三年。
暮春时节,驱车从大余县城出发,向南十来分钟,就是梅关古驿道正门。拾级而上,梅树林立,铁骨虬枝。
与同行的友人边说边笑,猛抬头,一片枫绿在空中蓬勃铺陈,架构出硕大的“华盖”。据说,这枫香有1400多年的树龄,陪伴大唐名臣张九龄开凿大庾岭路,见证了陈毅等红军被白军围困,“大树遮身待晓明,几番梦不成……满山抄,草木变枯焦……我是斗争郎,革命强中强”,那种视人民和民族利益高于一切的理想信念,以及坚韧不拔、一往无前的革命精神,应该说,与文天祥途经梅山写的“山河千古在,城郭一时非。饥死真吾志,梦中行采薇”是一脉相传的。
我离开大余快三十年,然而时光并未拉开我与她的距离,反使我霜重色浓,愈加沉静地咂摸她的人文历史、山川田野。渐渐地,便对她附随一种温情与敬意——
梅山长坑里的张千妹,年仅17岁,没上过学,却有梅花般冰清玉洁的心灵,凭直觉认同困在本地的红军。时时念叨他们的衣食。一有空闲,就带着番薯、腌菜、板鸭和针线进山,给他们送去,帮他们做饭、缝补……前些年,我曾听一个新四军老战士(时年94岁)讲,20世纪80年代初,有个领导来大余调研,顺便重游梅山。县里安排几个健在的“支红”群众作陪,其中一个花甲妇女,过来一掌拍在他肩上,“哎呀哩,打靶仔(客家话,对青年男子的昵称),你还在呀,我以为你死了哩!”随行人员赶紧上去劝止,没想到他呵呵一笑,“没事,没事。五娣,你不是五娣么?越来越精神了!”大伙如释重负。
二
大余红,是百年来中国共产党人及其革命军队在血与火中淬炼出来的宝贵财富,是大余的,也是全国的。生活好了,更要回望从前。大余人审时度势,建成南方红军三年游击战争纪念馆、梅山魂红场、池江陈毅旧居、长岭会议旧址等主题教育基地,以参观红色基地、传颂红色故事、开展红色诵读、再现红色历史的形式开展情景教育,激发市民的爱国热情和勇于变革、善于创新的精神。
如今,大余红远近闻名。慕名而来的游客,接受红色教育的同时,惊叹大余的绿,如此新鲜,如此铺张,像醉酒的画家率性挥毫:山色泼翠,草木泼绿。天华之高山草原、丫山之避暑康养、云山之烟云生动……红与绿交相辉映,章江碧水长流,三者相得益彰。
红与绿的文化和生态名片,招徕八方游客,也吸引各地投资者。有色金属深加工、新能源、新材料等等一批科技含量高、规模大、上档次的项目落地生根,并培育出本土上市公司。
文旅兴、农市旺。元龙畲族村、丫山特色小镇、浮江“三月三”、沙江坝皇菊园、梅山绿色食品园等等,在红与绿的掩映下百花齐放、生意盎然。
梅山村,因着千亩红梅和梅山魂红场,昔日无人问津的村落,如今番薯芋头都能卖个好价钱。“这是红军吃过的番薯么?”“张千妹送给陈毅的是这种板鸭吗?”“听说这米酒喝了祛湿、耐寒……”该村党支部书记说,自从这里建了“红场”,村民人均增收几千元。
聊起这些,村里一位老党员对我说,多亏“大老周”“大老刘”(项英、陈毅的化名)和他们的红军战士,当年在这里与国民党反动派斗智斗勇,我们能想出来的苦,他们都吃过了。后来,日本人侵略中国,“大老刘”带着部队北上抗日,又不晓得吃了几多苦,才换来我们的今天。而今好多年轻人都不知道这回事,好在政府得力,2017年建了“梅岭三章纪念馆”和“梅山魂红场”,让大家世世代代不忘党的初心,记住长征因何出发。
因何出发?问得真好。
三
三十多年前,十七岁的我,独自登上梅山,在梅关牌楼前眺望大余县城,心想:一定要走出梅关,去北京、上海、广州……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身居广州的我,算是“走出梅关”,却心心念念这块养育我的土地。不因念旧,因她的推陈出新。
远看梅山魂群雕,三面红旗猎猎飘扬,五座红军雕像犹如五岭逶迤。近看,红旗稳如泰山,群雕坚如磐石。梅山魂,是战胜困难的决心、敢于变革的勇气。
“今日江山倍娇俊,斗争犹待好诗章”,这是国歌歌词作者田汉先生1963年在大余写的诗句。转眼快六十年,我觉得这是预言,是梅山魂的诗意表达。
伫立梅山魂群雕前,身后莽荡的青山忙着擦洗夕阳。不远处,章水浩浩汤汤,万古不废。而我,孤帆一叶,自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