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
许久许久,我面对着蓝色的电脑屏幕,思维陷于停滞状态。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而我却未著一字。决定书写毛泽覃之初,我满心以为自己能够以文字为媒,使一个逝去的革命者在众生面前活转过来。可是现在,我发现相对于一个身份非凡、英年早逝的烈士,任何的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很多很多的感情在我心中喷涌,然而无从落笔。
1
日日夜夜的默念中,泽覃,终于毋庸置疑地出现到我的梦魂里来。于是,那些和泽覃有关的画面,一幅一幅地复现开来。
是一个和煦的秋日,我所踏入的,是一片名字叫做泽覃的土地。和三五朋友一起,绕着一座名叫泽覃水库的深湖行走。青山翠树,绿草翩翩,碧绿清澈的湖水让人无法以一眼看穿它的内心,它倒映着我们年轻活泼的面庞,还有一脸生动的笑意。尔后,我们在湖边安坐下来,任阳光从头顶倾泻而下,任暖意从衣服的每一个缝隙里钻进身体。我们快意地交谈,吃五颜六色的各种零食,喝少许的甜酒。闲聊已倦时,自足地闭上眼睛休憩。
我们不必担心远处有枪声划过,也不必派一个哨兵侦察敌情,更不必在睡梦中听到偶尔一声响动便腾地起立,准备一场新的战斗。
这一切,似乎与毛泽覃毫无瓜葛。但我要说的是,如果没有那一场翻天覆地的革命,如果没有许多像毛泽覃这样的人用鲜血将一方土地染成赤色,今天,我们是否能够拥有这一份惬意与舒畅呢?答案我无须赘述。
还是这一片土地,在这个以泽覃命名的水库的外延,还有一个村庄叫泽覃村。1969年1月1日,为纪念毛泽覃烈士,江西省人民政府批准将瑞金县安治公社改名为泽覃公社,1984年撤社建乡,此后更名为泽覃乡,当年毛泽覃作最后战斗直至牺牲的地方就是泽覃村。除此而外,泽覃中学、泽覃小学、泽覃诊所等一系列的称呼我们皆耳熟能详。一次次亲切的呼唤,无不铭刻着一方土地、一代又一代人对于一个烈士的不能忘却的怀念。
这怀念的背后,一段战火纷飞的岁月里,生长着多少血与火交融的故事?
2
还是回到事件的最初吧。
1905年9月25日,毛泽覃出生于湖南湘潭县韶山冲。受长兄毛泽东的影响,1921年加入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此后,一直坚持革命斗争,直至1935年4月26日牺牲,时年29岁。
一个人的生平,可以用几句话就将之概括,也可以用很长很长的篇幅进行叙述。对毛泽覃而言,不能忽略的,是他身为毛泽东弟弟的特殊身份。
将时光的刻针拨回到一百多年前的长沙。
13岁时,毛泽覃便从韶山来到长沙“一师”附小学习,和兄长毛泽东不离左右。毕业后,毛泽覃进入长沙私立协均中学读书。毛泽东向小弟讲授马克思主义思想,常借些政治书籍给他看,这些政治书籍,无疑打开了毛泽覃人生的一扇天窗。那时候,身处乱世的少年毛泽覃,满脑子都装着主义和真理,他的热血在心中沸腾,革命的烈焰在他的胸膛燃烧。他的青春的冲动像雨后春笋那样蓬勃生发,他似乎看到了前行的曙光,他要伸出手来,把沉沉的黑暗的天空整个翻转过来。
1922年秋冬之交,在毛泽东的安排下,毛泽覃和二哥毛泽民一起到湖南自修大学附设补习学校参加学习,不久毛泽覃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担任社会主义青年团地方执行委员会书记。年纪轻轻的毛泽覃,一方面听从于兄长的安排,一方面服从于内心的召唤,迅速地完成了由一个进步青年向一个纯粹的布尔什维克主义者的迈进。
那时正值湖南工人运动达到高潮之际,17岁的毛泽覃被中共湘区区委书记毛泽东委以重任,前往水口山铅锌矿区从事工人运动。到水口山后,毛泽覃担任工人俱乐部教育委员兼工人学校教员,领导工人罢工。满腔的热情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我想象着,年轻的毛泽覃筋骨舒展,他有着矫健的步伐和爽朗的笑声,一个有力的手势便能掀起一阵滚滚的热潮。
从此,他转战南北。我则在遥远的地方朝他喊着:泽——覃!他没有回音。我知道,我喊的,只是一阕历史。
3
此时的泽覃,已化身为一帧图片,住在百度的空间里。红军帽檐下,是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庞,一对浓浓的眉毛和一双清亮的眼睛。我努力地搜寻着他的眼神,在那个定定地与我对视的眸子里,总有一些我尚未读懂的语言。
为了离毛泽覃近些,再近一些,我屡次造访赣州市党史专家陈上海。今天,我终于捕捉到了他的空闲,得以在他的对面坐下来,洗耳聆听他的见解。他的叙说冷静而客观,有着专业人员鲜明的洗练特征。
掀开历史厚重的扉页,毛泽覃眼神里包含的内容一点一点地在我的眼前浮现出来。
那是一个性格刚烈无比的毛泽覃,面对强大的“左”倾势力,他旗帜鲜明地站出来,坚决支持毛泽东的正确路线。他慷慨激昂、义正词严:“游击战术不是‘右倾逃跑主义’,毛泽东同志在井冈山反‘会剿’和中央苏区一、二、三次反‘围剿’中,采取‘诱敌深入’的作战方针夺取了战斗的胜利,就说明那是正确的!”
此时的毛泽覃,心里有着无比坚韧的信仰。他们要反对毛泽东的正确路线和主张,毛泽覃便不停地斗争、申诉;他们要使毛泽东威信扫地,彻底孤立,毛泽覃偏要跟毛泽东通信,支持向农村发展;支持“坚壁清野”“诱敌深入”;支持群众武装、地方部队和中央红军都得到发展……
1934年10月,红军主力长征后,毛泽覃被留在中央苏区坚持游击战争。
4
打游击的毛泽覃,凭着智勇双全的魄力,在汀瑞边界的丛林中东奔西突。他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和敏锐,一次一次地击溃敌人,又一次一次地从死神的眼皮底下蒙混过关。然而,在危机四伏、风声鹤唳的白区,死亡之手随时都有可能拖住最后的一线生机。这一天的到来,也许是偶然,也许又是必然。
1935年4月25日,毛泽覃率领的红军独立师被打散,他带着部分游击队员穿山越岭,来到瑞金黄鳝口附近的红林山中,夜宿在黄田坑村一个僻静的小屋里。长期的战斗经验使毛泽覃充满了警惕。那时候,刚刚喘过气来的他,依然没有忘记排兵布阵。深夜,他派一个姓杨的战士去杉背坑找陶古游击队,请他们一起攻打国民党的黎子岗炮楼;翌日凌晨,他又安排另一个姓何的战士,到下面的村子边查看敌情。
谁曾想,正是这一个查看敌情的哨兵,却成为毛泽覃牺牲的导火索。被俘、招供、引路,一切都来得那样迅速,那样突然。
清晨的曙光尚未照亮纸槽边的小屋,当枪声凌乱地响起,毛泽覃意识到了死神的迫近。他立即机警地冲到门口,命令战士突围。而他,则担任掩护。
今天我们说到“掩护”二字的时候,可以心平气和面不改色心不跳,用淡淡的语气徐徐吐出。但是,在敌兵压境生死攸关的战场上,掩护却意味着将生的希望让给别人,将死的危险留给自己。这便是毛泽覃,生死何惧,愿留一股豪气在人间!
只是,我常常会忍不住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毛泽覃眼前一闪而过的,会是什么呢?是为了革命生生分离的恩爱妻子贺怡,还是她腹中尚不知男女永不能得见的孩子?或者,他什么也没有来得及思想,只看见天边的一片朝霞,红得似血……
5
许多年以后,我作为一个虔诚的拜谒者,来到了泽覃乡泽覃村黄鳝口。我望着毛泽覃陵园背靠着的那座山——永远的红林山,身体仍禁不住在寒风中颤抖,所有的故事都被掩盖在一抔黄土之下。
如今,安宁地享受着“毛泽覃们”恩泽的泽覃人,或者说瑞金人,正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烈士的缅怀。
又是一个清晨,在瑞金市塔下寺革命烈士纪念馆内,早起锻炼的人们旋动着肢体,放开了嗓子,将对生活的陶醉与热爱尽情释放。
而毛泽覃的铜塑像就立在纪念馆的右前方,初次前往的女儿,不曾被五花八门的景点与人群吸引,却径直向毛泽覃的铜像欢快地跑去。她没有害怕他是一个冷峻的巨人,反而抚摸着冰凉的大理石基座,仰起了天真的笑脸。冥冥中,是不是有一股力量在指引着一切,我真的不甚明了。
今天的毛泽覃,身披戎装,高高地立于世事之上。他的目光坚毅里带着尘埃落定的安详,正注视着朝阳里的人们。如果他的目光继续远望,必能看见早起的鸟儿正在密林中自由地飞翔,看见袅袅的炊烟正在村庄上笔直地升起。
泽——覃!我抑制住了喉咙里的呼喊。
因为我知道,在这座供奉了无数革命先烈的纪念馆里,喊一声泽覃,便会喊动许多许多个不朽的灵魂。他,还有无数牺牲在这一片红土地上的先烈们,正用灵魂,在高空中俯瞰我们,守护着烂漫生长的鲜花和微笑,守护着他们曾经为之献身的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