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林

　　或许是做文字工作久了，更可能是年纪大了，我经常会感觉到肩颈酸疼，所以光顾盲人按摩店成了我新的去处。

　　女儿经常笑话我，老爸是中年油腻男，按摩能促进消化，达到物理减肥的效果。我对女儿的说法还是很赞同——管住嘴，迈开腿，没时间运动就来盲人按摩店“被动”运动。

　　“被动”运动的说法来自按摩师小曾，30来岁，瘦瘦的，很是健谈。我打听他的过往，没有想到他之前竟然是货运司机。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走南闯北的那种。

　　令我不解的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一位耳聪目明的司机小伙子变成了盲人？小曾淡淡地说，有一次发烧，他到一家小诊所打了几针，感冒好了，但不知什么原因视力就慢慢下降了。当时也没怎么在意，几个月后眼部发炎，他又到广州治疗，花了十多万都没好转。说到这，小曾放慢了按摩的手势，我把埋在按摩床的头抬起来，看见他的头压得很低，用一张纸抹眼角。我一直天真地以为，盲人没有眼泪。实则不然，这伤心的回忆触动了心弦，眼泪就会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泛滥。

　　我递给他一支烟，他摆了摆手。

　　“以前当司机的时候，烟啊酒啊……现在都戒了。”

　　估计是被打开了话匣子，小曾一边按摩，一边给我讲述他的故事——

　　你知道一个正常人突然变成盲人是什么感受么？

　　痛苦，悲哀，无所适从……

　　不！是绝望！

　　我猛然一颤。

　　小曾顿了顿，小声地说，我哪都去不了，只能躺在床上，心如死灰。没有胃口吃东西，我饿得扛不住了，半夜起来找吃的。我不想吵醒母亲、老婆，自己摸着墙壁，来到厨房，桌上的饭菜凉了，我也没去找筷子，直接吃了一餐“手抓饭”。这时才发现，自己成了废人。

　　怎么是废人呢？你现在不是好好的。

　　老板，用你们文化人说的，那段时间是人生的“至暗时刻”。

　　我倏地从按摩床坐了起来，我接触过不少盲人师傅，但词汇量这么丰富的就是他了。我似乎是找到了共鸣点，干脆顺着问下去，那你是怎么度过这段“至暗时刻”的？

　　“别提了！”小曾显然不想回忆这段时光，但他能感受到我强烈的好奇心，“我不能开车赚钱，从家里的顶梁柱变成了负担。老婆还经常和我吵架，最后我们俩也离婚了。”

　　“吵架？什么理由吵架？”

　　“说我眼睛好的时候撩了妹子，有外遇。”

　　“你究竟有没有吧？”

　　“外遇是算不上，就是没生意的时候打打电话、聊聊天那种。”说到这，小曾一脸委屈。

　　“贫贱夫妻百事哀，你老婆熬不住这样的日子，找个理由跟你离婚也是迫不得已。”

　　“是吧，上有老下有小，还得天天照顾我。她没办法出去打工，生活没有经济来源，日子实在过不下去。”

　　“现在她去哪打工了？工资高么？”

　　“听说去广州了，工资也不高，每月还得给两个小孩1200元的抚养费哩，也不容易。”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小曾对前妻的恋恋不舍，但这种不舍又是那么的无奈。当得知他俩还有联系，我就鼓励他不要放弃，尽量和前妻复合，一日夫妻百日恩，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女人是会心软的。

　　其实他俩就是前段时间才离婚的。法院怎么调解都没成功，最终还是离了。我后来才知道，这是一段漫长的起诉，从小曾致盲，到离婚判下来，足有8年的时间，其间撤诉了好几回。

　　“不当司机后，你怎么走上盲人按摩这条路的呢？”

　　“人总得吃饭啊。在朋友的介绍下，我在县城博生东路当了三个月学徒，学费1000元，每天伙食费10元，还挺好的。”小曾笑了起来，脸上洋溢着阳光般的笑容。

　　“后来我还到南昌、厦门打工。厦门人多，生意好，还有很多宁都老乡，他们很关照我，我在那做了两年多。”听着小曾的讲述，我看到他的双眼闪烁了光亮——那种让人着迷的希望之光。

　　按摩空闲，小曾没事的时候喜欢听听喜马拉雅，他说里面有很多很会讲课的老师，给了他人生的道理，让他想通了很多之前想不通的事情；他还喜欢听网络小说，悬疑的、玄幻的、情感的，还有官场小说、历史小说。

　　“曾老板，你可以啊！”按摩完，我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别叫我老板，混口饭吃。按摩让我感受到了人生的价值，我不仅能帮别人缓解病痛，还可以带动其他人赚钱养家，现在的我又是家里的顶梁柱了！”小曾爽朗的笑声溢满了按摩店。

　　今日的阳光格外温暖，给小城带来暖暖的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