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虹丽
早年工作生活忙碌,我难得进一次赣州城,每次都是直奔目的地,而后匆匆返回。或许年岁渐长,心境渐趋从容,我越来越爱在城里停留,去寻觅江南宋城的美,在它丰厚的历史积淀里沉醉。一次次徜徉,最爱的是那湾灵动的江水,漫过岁月,流入人心。
记得第一次夜宿章江畔,大约是十二年前的一天。那晚下了一场雨,次日清早雨停风住,我起床沿江岸晨跑,只见水面薄雾轻起,绿树夹岸相迎,空气清冽如泉。我跑出了比平日长得多的路程,竟毫无倦意,倒觉神清气爽之至,萌生出跑到江岸尽头的想法。不经意间,江面静卧的浮桥映入眼帘,我不禁停住奔跑的步伐。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它,在轻烟微笼的空气中,它似一条古朴的素练,飘浮在江水之上。那一刻,时间仿佛在脑海中凝固,世界静了下来,似有一缕极细的风,柔柔地摇动着我的心。我从江岸的阶梯走下来,站在浮桥头。我的脚下,江水正托举着百余只小舟整齐排列至对岸,木板密实地铺盖于舟上,由缆绳连接成桥,一如《诗经》中的“造舟为梁”。一座承载着历史记忆的桥就这样穿越时光,横亘在时代的江流之上。这时,有人从桥上走过,而我却无法迈开步子,仿佛害怕踩碎了时间,不愿将自己从穿越中拉回到现实。那一刻,我深恨自己来得太晚。一座古浮桥,在赣州屹立了800多年的岁月,而我方才与之相见。
回到瑞金后,我一遍遍翻阅着赣州古浮桥的资料,沉迷其中。赣州自宋始建浮桥,至今八百多年,浮桥连接两岸居民往来,成为沟通城乡、繁荣商贸的重要纽带。后因年久失修,西河、南河两座浮桥被拆除,东河浮桥保留了下来,但交通功能被现代桥梁所替代。想来,我与它错过几十年也就不足为奇了。
后来,我遇见南河浮桥,那一年正是它重获新生的第六年。我急切地带着六岁的儿子来看浮桥,要将这份惊喜送给他。孩子欢腾跳跃走在上面,一颗童真的心,有问不完的为什么,桥上的行人都被他逗乐了。当游泳爱好者跳入江心,他的视线被牵到水边,一双小手非要伸进江里不可;垂钓的老者拉上鱼儿,他张大了嘴巴,趴在桶边与鱼儿对话;连托举桥面的每一艘小船,他都想坐一坐,我担心着他的安危,这个小人儿却嚷着“我长大了”。一转眼,孩子已成年,我庆幸,这座城的灵动已植入他的内心,足以丰盈他的人生地标。
此后的每一年,我都要挑个日子去浮桥上走一走,这已成为十几年不曾改变的习惯。江水两岸是一个繁忙的世界,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独有它远离浮华,低伏于水面,以古朴素净的姿态静待我的到来。每一次迈步走过,感受着它在我脚下微微摇荡,一颗麻木生硬的心就柔软下来,摇回到最初的原点。我会放缓脚步,悠闲地漫步其上,细细品味嵌入桥板的时光印痕,凝视江水漾起的阵阵波澜,远眺城墙楼台,近语船上渔家,试图解读一座城池的密码。章水贡水,各自奔流,又汇聚赣州。千百年来,江流穿城,生生不息。
如今,我早已突破开车一百公里的路程局限,一次次向它奔赴。如若多日不见,它总会在梦里带我回溯千年。梦境中,我是那江边的浣衣女,看朝霞映江,听渔舟唱晚,目睹江畔人家打鱼收网、踏青挑菜。浮桥婀娜,一次次摆渡我,抵达河的对岸。
赣州古浮桥已刻入这座城市,融为血脉,化作虔城风骨。这些年,来浮桥赏玩、休闲的人日益多了起来。我喜欢站在浮桥上,捡拾十二年与它相伴的日子,听人群欢笑,看鱼儿潜跃,享自然和谐之美妙。
“郁孤台下清江水”,千年风霜,尽随江水东流去,一座新城入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