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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暮烟访古围

  □张晓帆

  一

  夕阳下的老围,披上了金色的面纱,典雅而古朴。土黄色的墙壁留下了时光雕琢的痕迹,整齐的一字型屋脊线在四角处翘起,简洁而大气,碧瓦的屋顶见证了历史的风云变幻。屋檐下,朴素而精致的木雕昭示着当年的风采,脚下,被踩得光滑的鹅卵石环廊,在倾诉着岁月的沧桑。这便是雅溪两座被称为“小家碧玉”的客家围屋之一——福星围,俗称老围、土围。

  围屋大门外,一株老杉树苍劲挺拔,仿佛在与围屋比年轮。墨绿的树叶与土黄色的围墙构成一幅色彩反差很大的画卷,这画卷让人觉得这空旷的老围也是有温度的。

  走进福星围,感觉民居模式的长河在这里打了个漩涡,历史仿佛在这里做了个小结。坚固的外墙、围内朴素的装饰,无不展现着主人的居住智慧和审美观,可以说它是雅溪客家文化的载体。

  福星围建于清咸丰年间,由雅溪六品军功顶戴陈受颖叔侄四人共同建造。围屋呈长方形,占地面积约600平方米,四水归堂的格局。墙基由三合土与鹅卵石混筑,墙体为土坯砖砌成。围屋高3层,每层有17间房,有炮角四个,集防御、防盗功能为一体。围屋内,古老的风车静静伫立在角落里,造型奇特的黑色蓑衣配着青箬笠,于墙壁上默默俯瞰着来人,它们似乎是有灵魂的,时刻讲述着光阴的故事。

  虽说围主是六品军功顶戴,但这古朴的围屋却感觉不出一丝的官宦气,让人禁不住想起刘禹锡的《陋室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也许,主人是在刻意谦恭吧。终于,在围内一个角落里发现一根躺在地上的旗杆石,这才让人蓦然想起这不是寻常百姓家。

  在围内转来转去的总觉得少了什么,一时又想不起来。一鹤发童颜的老者笑眯眯地对我们说:“想不起来了?人一天不吃饭还能忍受,要是不喝水,那……”

  “没有水井!”我们一齐喊起来。

  “对!是没有水井。”

  原来这是有故事的。客家人喜欢吉利的语言,尤其注重讨口彩。据说,为了能保障危急时刻全围人的生活用水,围屋建好后,陈受颍特地请人在围中央挖了一口深井,在即将举行完工仪式时,一位老妇人俯身探看,口中絮絮叨叨:“太过深了,太过深了,会淹死人的!”大家惊愕万分,赶忙禀告围主。陈受颍惊出一身冷汗,不觉想到自己那几个顽皮的孙子,当即下令填埋,从此再没有挖过井。

  在围内穿堂入室,不由得生出许多感慨。陈受颖在居家建筑上的智慧超越了我们的想象。他所建造的土围,不是为了买卖,更不是为了增值,而是用来安居乐业,福泽后代的。他虽然富甲一方,但在建筑材料和空间的选择方面,都以人的需求为本,不是追求那种浮夸的奢华。这土围,讲究的是天人合一,人与建筑、环境之间有一种自然的默契。这突然让我想起前段时间一位留学荷兰的朋友,对我说的一个新潮的词“慢居”——远离闹市,生活节奏平稳,不需要多高档奢华。朋友说,慢居模式正受到越来越多人的推崇。

  在这幢古朴的土围中,我感受到一种慢居的味道,一种心灵的放松,一种返璞归真的愉悦。而今天,总有人糊弄出各种粗糙的建筑,把一个地方的本色弄得面目全非,这不能说不是一种遗憾。

  二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袅袅炊烟从青瓦的屋顶冉冉升起,随风散开,在空中呈现出万千变化。四角的飞檐静静地浮在烟霭里,如神鸟凌空振翅。这,便是夕阳下的石围。看到这些,我的心情十分地惬意,因为上天把最美的这一刻烙进了我的记忆。

  石围,呈口字型,背靠虎形山,于清光绪十一年由陈受颍的儿子——雅溪例进士陈先学所建,占地约410平方米。大门轴线正对远处的山峰,围屋四角翘起,远观飞檐恰似凤飞。石围有一个极其风雅的名字——雅凤围,门楣上刻有“鸟革翚飞”四字。鸟革翚飞,出自《诗经·小雅·斯干》,“如鸟斯革,如翚斯飞”,寓意为围屋像美丽的凤凰展开翅膀。多美的意境!第一眼看见这四个字,心就醉了。崇山峻岭之间,竟有如此风雅之士。一弯流水斜阳下,几缕炊烟老屋中。站在围前,心中无限遐思,倘若时光真能倒流,可否能带我重温当年的风雅?

  当我缓缓走进雅凤围那森严的三道门,当我踏进那紫禁城般的高墙深院时,感觉忽然间一切都不一样了,不觉凝神屏息,感觉好像站在一个巨大的井里,苍穹被剪成一个毡顶。时光已经把围屋的每一个角落都涂抹上了一层暗色的漆:楼梯、走廊、檐角、木柱、砖块,无不呈油亮的黑色,令人感叹岁月沧桑的同时,也感觉一种宁静的壮美正朝自己袭来,长久以来浮躁的心瞬间沉下去了,因为,我已经走进一个小世界,大门一关,此处便是世外桃源。 

  踩着吱呀颤动的木楼梯,一步一阶地上楼,就像踩着一段一段的前尘往事。在每一个转角处都不经意地驻足、回眸,总觉得有人在这里和自己擦肩而过。是谁呢?是当年热情好客和蔼可亲的围屋女主人,端着竹篮到楼上去拿待客的糍粑、花生?还是妙龄小姐轻移莲步款款下楼?还是围屋小儿无赖,嬉戏雀跃?

  据说,围主陈先学生性旷达豪逸,风采清妙流长。在太平的日子里,总喜欢端着一杯清茶,坐在靠近虎形山那面的小窗兼瞭望孔处观望风景。山上的竹树绿得让人陶醉,甚至让人连呼吸都变慢了,轻轻吸口气,就能嗅到沁人心脾的清香,令他不自觉地将身心与竹树融为一体。双耳捕捉着风过竹林的声音,任是心绪跌宕,那一刻也会心澄如镜、心旷神怡,宠辱皆忘了。居所是一个人内心世界的外在体现,居住在自己精心设计的宅子里,其实也是居住在自己心里。因此,走进雅凤围的大门,也就进入围主的内心境界了。也许,他喜欢的是村中那一条条寂寥幽深的老巷,溪上那一拱垂柳掩映的石桥?还有那压尽芳菲的寒梅、宠辱不惊的幽兰、铁骨丹心的劲松……忽然间,我和他有了心的灵犀。

  落日的余晖从口字型的天井上投射出点点金色,幽幽松涛声、飒飒风竹声透过天井传进来,把围屋衬托得更加静谧。举头仰望那一抹斜阳,心中的某个角落似乎也被照亮了。不知为何,却突然涌出一丝莫名的忧伤,无法言说,就像面对一段自己刻骨铭心的情,想遗忘却又忍不住要回望。

  围屋里最后一位居民老陈开始做晚饭了。至今,他都不喜欢家用电器,还是用柴火灶。他说因近来母亲去世和来访的游客多,干柴用得差不多了,只好烧半干的,有些倒烟。闻着那湿柴特有的辛辣气味,看炊烟和蒸汽弥漫着回廊,天井里的斜阳、老旧的藤椅和清茶,心中倏地闪出四个字“岁月静好”——真的,我喜欢这样的静好。

  离开时,已近傍晚,围楼里散出的一缕炊烟向远山飘去。雅凤围在雾霭中,更显寂寞与凝重。走到村口,暮然回首,见一位老人正拄着拐杖,穿过那条种满花草的狭长的小径,蹒跚地朝它走去,三五顽童正在围屋门前嬉戏,看着那依然如千仞绝壁般坚不可摧的围墙,听着孩子们嬉戏的笑语,不知怎地,心中莫名地激动,眼角突然变得模糊起来。突然间感到雅凤围,就像一位和我有着伯牙子期高山流水之知的忘年交,穿越了一百三十多年历史的烟尘,依然在这斜阳暮烟里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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