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若宇

　　北海到赣州没有直飞航班，回家的路途遥远又颠簸。我马上就要到家了，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仿佛我是从远方来路过这里的客人。 

　　因忙于工作，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回家了。这时父亲的电话来了，我连忙接通——“到哪了？我这就来接你，你备勤的事……”“马上到了……找人换班了。”父亲也是警察，他经常叮嘱我要遵守纪律。“爷爷怎么样了？”“……到了再说吧。”父亲沉默许久后回答我。 

　　这次回老家待的时间会很短，是为了送爷爷最后一程。回乡路上，我在脑海里一直搜寻着关于爷爷的回忆，很清晰，也很模糊，很多，也很杂。回忆里，那是一个戴着茶色大框眼镜的男人，头发很黑，脸上会挂满自信和热情的笑容，后来，头发逐渐银白，步履也变得蹒跚，再到后来，是在火炉旁烤火的老人，是笔记本上不断弯曲变形的字体，是微信里越发颤抖的语音。想着想着，眼泪很快流出来了，我怕周围乘客看见，抓紧擦干。 

　　我才刚到，就望到父亲的身影，好像周围的一切熟悉了起来。父亲之前说，他喜欢梁实秋的文章，特别喜欢那句，我不愿送人，亦不愿人送我。好像之前每次要送别的时刻，父亲总喜欢将氛围调节得轻松些，就再把这句话搬出来。在我小的时候，父亲不止一次将爷爷送他去上警校的场景描述给我听：开学前夜，爷爷将钱缝在父亲衣物里兜，第二天将父亲送上火车安顿好行李，爷爷告诉他，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警察也是一样。嘱咐罢，爷爷直接扒开火车的推拉窗户，手紧扳住窗沿，双腿一跃就下去了，又转身扶住火车，继续对父亲叮咛。父亲说，那时的爷爷是多么矫健。 

　　我走到父亲跟前，看到他红红的双眼。拖着行李，跟在父亲身后，我不想哭，尤其是在父亲面前。行李太多，我怕根本腾不出手去擦眼泪，可走着，走着，眼泪又下来了。 

　　到了请假结束的日子，我对父亲说，明天我自己去机场，不必送我了。父亲说，一年难得回来几次，一定会去送我。 

　　第二天一早，父亲就和我一同从家出发，周折了一番，下午才到赣州黄金机场。父亲总习惯在安检入口凝望，看着我排队、安检，默默凝视着我的背影，直到障碍物挡住视线，只剩下一个口子的间隙，他便不断调整位置，探头注目。我知道他在看着我，通过安检口收拾好行李后，我用力回头，朝他一挥手，他也一挥手，假装转身离开。我并没那么快动身，只是站在原处，下一秒，父亲又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人影晃动的间隙，父亲微驼的轮廓正与记忆中爷爷送行时的剪影重合，这时我连忙背过身去，喉间的酸涩突然有了重量，耳边又回荡起父亲在爷爷遗像下说的话，不知不觉口罩上边已被几滴眼泪浸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