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秀媛

　　时下正是桃子成熟的季节，家乡南武当山与广东上坪一带的鹰嘴桃成为地方应季水果一大品牌，皮青肉白、清脆鲜甜的鹰嘴桃受到众人的喜爱，但我总觉得和小时候吃的桃子相比，还是差了点什么味道。记忆钩沉，我不禁想起童年时老家后院的那棵大桃树。

　　老家的桃树，是我家仅有的一棵果树。我没有询问过父母它是丢弃的桃核偶然长起来的，还是他们特意栽种的，总之在我记得它的时候，它就已经长成了一棵成年大树，最底部一截笔直粗壮的树干上四周开出许多树杈，犹如一把不规则的大伞。桃树下隔着一道排水沟的旁边，是我家的一口手摇式水井。我们每天一日三餐在桃树下取水，总受到树荫的照拂。

　　桃树花开的季节在早春三月，我总会误以为是冬季。那时树上没有一片树叶，唯见满树竞相吐蕊，粉嫩嫣红，如同苏轼笔下的“争花不待叶,密缀欲无条；傍沼人窥鉴,惊鱼水溅桥”。这首诗的后两句使我想起一件趣事：有一天晚上，同村小伙伴来我家，在月光下赏桃花，适逢家里正挖水井，一伙人围着水井嘻嘻哈哈打闹，不料笑声最大的峰哥一脚踩到了水井旁边的烂泥，滑进了水井，幸好水井刚开挖，不是很深，他攀着井沿爬上来了，卷起沾满烂泥的裤腿和众人继续打闹，上演了一出“傍沼人窥鉴，惊掉烂泥里”的喜剧。

　　那年桃子结得实在多，满树的桃子把树干压得驼了背，最底下的那一枝都快挨到地面了，我们只得用几根棍子把它们撑起来。关于这棵桃树的树种，我也没有去考证，大概是水蜜桃。桃子还未成熟，嗅觉堪比小狗的孩子们就早早瞄上了，每天放学后，我和姐姐总是急匆匆往家赶，经常这边开着门，门栓“咯吱”一响，那边就听到有人从桃树上窜下来，人还没看清，就一溜烟逃走了。

　　摘别人家桃子的经历，那时许多小伙伴都有。谁家房前屋后、菜园子里有桃树，孩子们是一清二楚的。从桃花落尽，结了小小的“桃子命”开始，就能看见孩子们在树下转悠了，他们有的是本村的，有的是故意弯路假装路过的，仿佛那个时候腿不是受脑子控制，而是受桃子控制的。运气好时，遇到矮的桃树，周围又没人，眼睛一瞟，手起桃落就进了衣兜；运气不好时，要来来回回、无所事事晃荡好几趟才能避开人，偷得一两个。桃子得了手，不用洗，也不管熟不熟，在衣襟上磨蹭几下，把外面那层毛蹭掉，就扔进嘴里大快朵颐起来。

　　待到放暑假时，桃子快要成熟了，我和姐姐就日日在家守护着桃树。午后，我们把烂草席搬到桃树下，在那里午休。阳光透过树叶，照射在地面上，树影斑驳，影影绰绰。我们躲在树荫下，抬头看见将要成熟的桃子，确如“海霞红点王母颊，玉团中涵秋水色”那么可爱。成熟的桃子，不但外表白里透红，轻轻掰开后，接近果核的那一圈肉也是白里透红且夹杂着果核的独特纹理。脱核的桃子，清香脆嫩，如果再成熟一些，便软糯香甜，又是另一番风味。尽管爱吃桃子，我们也不敞开来吃。我们守着桃子，估摸着仅那一枝用棍子撑着的树枝，就能摘下满满一筐来，妈妈拿到圩上去卖了，能贴补不少家用呢。

　　摘桃子是件快乐的事。满树的桃子并非同时成熟，爬到树上，一会儿看到这个枝头红了几颗，还没待摘下来，又看到那个枝头红了几颗，如山猴子进了王母娘娘蟠桃园那样，应接不暇。树越爬越高，越爬越远，够不着的时候还要用棍子去叉、去打，待要下来时，往下一看，才不由得后背冒冷汗，两腿打抖，不过心里还是乐呵呵、美滋滋的。待摘到最后，往往就只剩树顶上稀疏几个，摘也摘不到，用棍子也够不着，只能盼着它们自然掉落后我们在地上捡。那最后几个桃子，也是吸尽了日月精华味道最美的，吃完了之后就要待来年才能尝到了。

　　桃子成熟的季节，攒桃核、捡桃核也是我们爱做的一件事。桃仁是一味中药，小时候每年都有人会来收。我们平时吃完桃子，总是有意识地把桃核扔到门槛下积攒起来，平时在去洗衣或摘菜的路上，也会一路低下头，去找寻地上有没有丢弃的桃核。放假的时候，还会到有桃树的菜园里，找寻掉落的没有成熟的桃子，用石头砸开肉后，就能取得桃核。桃核的形状有的大，有的小，成熟桃子的桃核，纹路宽且深，未成熟桃子的桃核纹路浅且窄，就像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一样，天下也没有相同纹路的两个桃核。桃核晒干后，五毛或者一块钱一斤卖给收桃核的人，我们像获得了一笔额外的巨款般开心。

　　老家后院的大桃树装扮了我的童年，让我灰色的童年记忆多了一抹彩色。可惜有一年发大水，大水漫进了屋子，我们连夜去邻居家的水泥屋里避水，回来后，大风刮断了桃树的树枝，屋子里横七竖八浮着很多折断的枝条。不知是由于那次大水使桃树烂了根，还是由于发了虫子，没过几年，桃树就慢慢枯死了。桃树死后，许是为了纪念它，父亲又在后院的菜园里栽了几株，可惜还没长稳，就被调皮的孩子连根拔走了。后来，家里再没种过果树。再后来，连老家的房子也拆迁了，那棵大桃树只能存在于我们日益尘封的童年记忆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