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克仁
70后作家杨遥的小说《黑蚂蚁》(载《星火》杂志)讲述了八十多岁的柴奶奶和男孩海军,在各自两种人格(或者说两种社会角色)之间相互博弈的故事。小说文本以儿童叙事视角,从大众熟悉的儿童玩耍场景切入,把底层小人物的生存状态、精神世界刻画得淋漓尽致。
八旬老妇柴奶奶的命运是被一条突然造访的蛇、一碗香气诱人的炖肉、一瓶超剂量的阿托品和几只如神附体的黑蚂蚁所改变的。
原本在一帮顽童眼中是个狠角色的柴奶奶,被一条蛇吓得突然智商归零,如着梦魇一般,变得幼稚胆怯、行为怪异,匪夷所思。她渴求庇护,把六十岁的女儿唤作娘。她童心未泯,爱和孩童一起丢沙包、架皮筋、捉迷藏、偷杏偷瓜、搭伙野炊。从此,院子里经常听到柴奶奶开心的笑声。后来,因猛吃了半碗炖肉,柴奶奶久未沾荤腥的肠胃饱受折磨,她不停地打嗝,上茅房。或许是服用了超剂量的阿托品药,翌日晨起,人们听见许久没有骂人的柴奶奶在开骂。她大声骂老天,骂它瞎了眼劈了她家的枣树。骂起这些脏话来,她一下又回到了过去的样子。人们见了柴奶奶都躲得远远的,而她六十多岁的女儿香莲,在其面前却低眉顺眼。
柴奶奶前后变化反差太大了,简直判若两人。而随着柴奶奶状态变化的还有男孩海军。当柴奶奶精神失常,变得善良、弱小时,本是孩童的海军却变得世故如成人,趁机报复她、愚弄她——用蘸了尿液的沙包砸她,狂赢她的纸三角,偷藏她家的铁锅,等等。当柴奶奶恢复常态后,海军内心的恶被抑制了。
小说中两个主要人物在两种人格之间相互切换,如同来往两个世界的黑蚂蚁,爬上又爬下,一点一点地噬咬,无形中有一种东西从人们的身上悄然逝去……
作家杨遥善于以儿童叙事视角,运用道具艺术,来书写特定情境下小人物的人性之恶与人性之卑。在小说《黑蚂蚁》中,满身粉肉的小麻雀、一条蛇、一碗炖肉、一个浸透尿液的沙包、一把冰糕棍、一张脏污的烟盒纸、一只铁锅、一瓶阿托品……这些道具元素具有双重作用,既构建叙事单元,又推动情节发展,也正是这些日常生活中的寻常之物,构建了柴奶奶和海军的双重世界。
小说以“黑蚂蚁”为题,有着特殊用意。柴奶奶在玩耍时,张开双臂像鸟一样飞下崖头,摔断了一条腿,“头伏在香莲怀里,腿伸得展展的,几只黑色的蚂蚁在银白色的月光下顺着她的脚踝往身上爬。我帮她赶了一下蚂蚁,她大声叫起疼来。”蚂蚁被赶,柴奶奶喊疼,正是梦魇中她的另一种意识在苏醒。“柴奶奶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最后肚皮朝天用劲蹦了一下,仿佛力气已经用尽,不再挣扎,很快就沉沉地睡着了。我看见一只蚂蚁从她身上爬了下来。”蚂蚁从她身上爬走,柴奶奶恢复如初。在小说文本中,黑蚂蚁已成为柴奶奶生存状态的一种隐喻,作家也将自己的创作扩展至超现实意蕴更为广袤的精神空间。
杨遥是个控制力和创造力同样强悍的作家,以节制和内敛的叙事节奏,执着探秘“底层暗角之众”的生命困境和精神沉疴。他的小说结局戛然而止,意蕴悠长,好似一枚橄榄,耐嚼耐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