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
大年初一,我和父亲吵架了。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我们再一次因为开车的问题起了争执。每年的正月初一,是我们村祭祖拜神的日子,平时空空荡荡的乡村小道,因为各地香客的蜂拥而至,常常堵得水泄不通。为了避开车流的浪潮,我们起了个大早,我开车,父亲坐在副驾驶上,他开始叽里呱啦指挥交通。
其实我比父亲更早拿到驾照,高中毕业那年就通过了考试,不过接下来几年开车机会甚少,也就慢慢生疏起来。而父亲拿到驾照不久就买了车,每天上上下下很快掌握了技巧,但有时也会犯错误。我记得有一次,红绿灯起步的时候,他错挂了倒挡,一脚油门差点撞上后面的车,把坐在后排的我吓了一跳。
有了往返外地的几次长途驾驶经验后,父亲俨然以老司机自居,每次我回家练车时他总在副驾驶上指点江山,有时性急口快,免不了出现责骂的语气和神态,我们因此不止一次发生过矛盾。我心里其实也很明白,他希望我安安稳稳地开车,不要有一点差错。但是任何一项技能的习得,都要在不断的实践和错误中成长。新手上路,需要的是耐心的教导和大胆的尝试,而父亲的做法,则偏向严厉和保守。
这一次,父亲又开始了他的唠叨,先是教我怎么倒车,方向盘该怎么转向,又指出我的角度不对,距离计算不精准,责难的语气把我原本就紧张的情绪燃得更加烦躁。我干脆把车一停,甩手下车,丢给他一句话:“那你来开好了!”
本来是喜气洋洋的春节,经过这么一闹,我和父亲陷入了冷战,彼此谁也不先开口。虽然以前也发生过矛盾,但这次不一样,我已经从学校毕业参加工作,是名副其实的大人了。以往和父亲有争执,都是大人和小孩之间的玩闹,发脾气的手段无非是躲在房间不出来,暗地里偷偷抹眼泪,写写日记,发发牢骚或者向其他人哭诉,最后的结果还是要依赖父母的关照,毕竟经济尚未独立。而现在不同了,参加工作意味着不再需要父母的援助也能独立生活,如果矛盾不能及时化解,可能造成长时间的误会和分离。
父亲在餐桌上一如既往地高谈阔论,似乎没有什么异常,我静静地吃饭并不作声,他的目光偶尔从我的脸上扫过,带有一丝试探和不自然,但很快又恢复原样,把话题转移开来。就这样持续了几天,我们之间的抵触还在暗中进行,有时我和他擦肩而过,他张嘴想对我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转过头去,呆呆站着,不发一言。
很快到了离家上班的日子,我在房间里整理行装,东西太多行李箱简直放不下。父亲默默地走进来,拿起杂乱无章的衣服叠放妥当,一件件规规整整地塞进箱子里。说来也怪,原本装不下这许多东西的行李箱,经过父亲严丝合缝的计算使用,竟也能完成这个任务了。我又想起来,每次出行前,都是父亲帮我打包整理行装,他那双布满茧子的大手,在我的行李上留下印记,伴随我走过多少风雨岁月。
整理完之后,父亲坐在我的床边,双手摩挲着床沿,有些不知所措。坐了一会,他起身向外走,到了门边又转过头,嘴里蹦出几个字:“你……你明天几点的票?”我望向神情有些不自然的父亲,告诉他出发时间。
第二天启程去车站,父亲让我自己开车,他又坐到了副驾驶上。这一次,父亲没有像往常那样指指点点,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乖巧得像个小孩,只是望着远去的村庄发呆。我突然很不习惯这样的气氛,觉得反倒不如父亲的唠叨来得亲切。很快我就明白,这是父亲的道歉,他用这样的改变来否定自己之前的行为,也向我表示歉疚和弥补。我看了一眼旁边木然端坐的父亲,一股复杂的情绪涌入心头。
下车之后,我拿好行李准备进站,父亲立在车旁目送我离开。我顿了顿,望着父亲说道:“爸,你回去吧,路上小心,平时注意身体,我会经常打电话回来的。”父亲的眼神顿时明亮起来,脸上也一下显出笑意,他摆摆手,示意我快进站赶车。我压抑住内心的翻腾,也挤出一个笑脸,扭过头快步走进车站。
这一刻,我们心里都明白,之前所有的争执都烟消云散,两个大人之间的道歉和原谅就在这平淡的相处和对话中完成。父亲的道歉,是恢复一如既往的爱与宽容,而我的原谅,就是毫不迟疑地接受它。大爱无言,莫过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