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荣
石井
安福乡石井村村口,竖着一座大理石牌坊,题额是“十里画廊”。十里只是个约数,若从翠微峰景区始计,至社溪村止,这条画廊足有三十里长。画廊奇峰突兀,蜿蜒绵亘,一条从桃林山中流来的桃溪水,淙淙南流。
2016年仲夏,时任中国作协副主席何建明率作家赴宁都采风,车过石井,大家看见窗外山似列屏,地若锦绣,啧啧赞叹,纷纷要求停车,下去观看,说宛如一幅画!
此后我走石井的次数就多了,陪同远方的朋友去那里看荷花,看村舍,看古寨,看古寺,看古驿道。
我更喜欢一个人去石井,无拘无束地在田间地头闲行。
我曾在春分时节游走于阡陌,跟驱牛犁田的农夫聊天。年逾六旬的陈姓老农告诉我,他这块田,今年不种白莲,种水稻。问其原因,老陈说:“作田人,米谷还是要自己栽到来更好。”
我笑笑,点头。
“种水稻不错。”他说,“种一亩,国家补贴二百块钱。这事历朝历代也没有过。”
老陈的话实在。
我蹲在田埂上,老陈站在水田里,我们谈政策,谈农事,谈农时,聊得很投机。牛静静地听着,点点头,甩甩尾。白鹭、灰鹭、乌鸫,在啄食泥土中的鳅鳝。邻近几块田的白水中,倒映着山,倒映着树,倒映着云,倒映着房屋。
夏日清晨去石井,总遇到一群群赏荷人,端着相机,拿着手机拍照。石井的莲田,沿桃溪两岸绵延,气势如虹,铺出无边的翠绿,吐出娇艳的粉红。倘是雨后,微风轻拂,荷叶上的水滴滚动,宛若珍珠。有蜻蜓立于花萼,有阳雀冲向天空,是天下最美的景致。
又是一年金秋至。立秋之后,三伏还未出伏,热浪不减暑季。但上天眷顾,下起了耕夫切盼的“秋淋”,每天都有一两场好雨。田间作物,遇甘霖普洒,长得格外旺盛。独行于村外,见椑柿、脐橙、柚子、板栗、枣子坠弯枝,地头的高粱红了穗。番薯藤蔓爬满垅,芋头叶茎遮住人。见到一农夫正在挖新姜,整地,我过去问他,还种一茬?
农夫说,种点秋花生,种点秋番薯,人闲着,土地不能闲着。
村庄里,家门口的树荫下,妇人都坐着剥莲蓬,甚有古韵致。这已是二茬莲了。剥下的莲子,不去莲壳,不除莲衣,不挑莲芯,有商贩来村中收购,八九块钱一斤。一亩地,收入三四千元。市场上,干的通芯白莲价格更好,一斤卖到了四五十元。
问了一个村干部,收完秋莲,大田里种什么?
村干部说,种油菜。种油菜不伤藕根,三月里收完油菜,蓄上水,莲正好生发。村干部说,明年春上你来吧,几十里油菜花,满垅金黄,比荷花还好看呢。
西甲
车过安福圩场,折向西南,公路渐渐陡峭。路是水泥路,不宽,狭窄的地方,会车有点困难,但水泥路面平坦,小车上坡并不吃力。许多年前的西甲之路,沙石路面常被山水冲得坑槽相连,行车颇似摇船。
西甲之名,《地名志》这样解释:“因地势高峻,居安福之首,故名西甲。”西甲一带山高,民谣云:“甘坊西甲,离天三尺。崖鸪飞过,擦烂背脊。老鼠爬了三年,才爬到半壁。”
西甲的山,耸入云端,蜿蜒绵亘。一场秋雨之后,深山之中雾岚飘荡,山峰时隐时显。
西甲再往西,道路盘旋而上,经甘坊抵廖坑。廖坑有座钨矿,苏区时期,廖坑的钨砂运到白区,为红军换取光洋,换回了枪枝弹药和珍贵药品。
西甲山中,秋光妩媚。山道弯弯,处处皆景,林木蓊郁,寒蝉嘶鸣。路边,金盏菊一蓬一蓬,石蒜花一丛一丛。山崖下,传来溪流激石的轰响。
从一条小路,拐入西甲村。
前些年,陪同几位国内名作家到过西甲采访。时为盛夏,蝉鸣悠长。那天从屋后的卵石道走过时,作家马娜忽然看见路坎下草丛中有一窝蛋,她问我,这些蛋是家鸡生的,还是野鸡生的。我说,不管是家鸡生的,还是野鸡生的,这些蛋都是西甲的母鸡送给你的礼品。马娜高兴,摊开手帕,把蛋包上了。
那窝鸡蛋,让马娜记住了江西一个大山深处的小村。
西甲采访到的红区故事,显然打动了这位军人作家的心。1934年深秋,主力红军离开苏区,地方游击队进入西甲大山,坚持武装斗争。寒冬来临,游击队栖身密林,爬冰卧雪,嚼草饮泉,与敌周旋。次年四月,游击队被敌人重重围困,弹尽粮绝,在一场力拼死斗之后,终致失败。大队长朱秀香、中队长杨玉秀、李新眉等被俘。因为不降,因为不屈,朱秀香被杀害,杨、李二人被丢入水牢,长期监押。
马娜后来写了一部书,书名叫《滴血的乳汁》,她用满腔激情,满眶热泪,描述了苏区女性对中国革命作出的巨大牺牲与贡献。
又走西甲。
西甲的村貌变了,变得整洁,变得大气。我在村庄里随意行走,看到上年纪的老人坐在门外,跟他们点点头,打打招呼。村庄恬淡而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