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仁玖
“依山傍水,坐北朝南,冬暖夏凉,四扇三间,白色灰墙,青灰土瓦……”四十年前的赣南,到处都是这种建筑风格的民居,是客家人延续几百年的建筑风格。
瓦,曾经在赣南人的心中是多么的高贵。它栖身于客家人房顶,不惧风吹雨打,默默地守护着主人家的安宁,感受着袅袅炊烟里的生活百味。在历史的卷宗里,文人墨客用不朽的笔墨赋予瓦无限的生命力。苏辙有诗句:“碧瓦千家新过雨,青松万壑正生烟。”欧阳修则道:“万瓦青烟夕霭生,斗杓迎岁转东城。”
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借助改革开放的春风,一批头脑灵活的青年发财致富了,他们把先进理念带回了家乡,于是,南康农村开始有了砖混结构的洋房,瓦,便成了废弃物,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然而,在我家大院内的天竺桂树下,至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堆青灰色土瓦。那是十多年前建新房的时候,我用肩膀一担一担从老屋挑过来的。说起当初我保留这些土瓦,还引来许多疑惑的目光。用他们的话说,现在建房子都是钢筋混凝土了,谁家还用土瓦,留着它碍手碍脚的。说实话,这堆土瓦确实派不上用场了,但要把它当垃圾扔了,我心里总不是滋味,因为我见证了它当初的来之不易。对于我来说,它不仅仅是瓦片,更是蕴含父辈奋斗精神的老物件,是祖业是乡愁,是曾经的带着朴素光泽的生活片段……
每当闲暇之余,我便静下心来,望着这堆土瓦,回忆一些父辈们的故事,感怀当今的伟大时代。
我的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他们出生在国家动荡不安的二十世纪二十年代,饱受战火和饥荒两重苦难。父亲和母亲共育有六个孩子,四个儿子两个女儿。那个年代,物资匮乏,温饱问题是当时最大的难题。“一锅粥,一间房,团团围坐等工忙”,便是那时我们一家老小的生存状态,住房则是祖上留下来的总共才六十多平方米的两间土坯瓦房。随着六个孩子年龄的增长,我家的居住困难更加凸显,可要建房,谈何容易?
没想到父母却有着超凡的信心和毅力,决意要攒够钱来为儿女搭一个窝。可是,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结果还是不能实现,父母更加地发愁。再后来,也不知是哪个高人指点,想出来拉一个“互助会”的办法。众人拾柴火焰高,有了团队的力量,加上父母为人忠厚,有困难大家都肯出手相助,建房子总算是有了希望。于是,父母开始筹备木头、土瓦等建材,次年便开工建设。
青灰的瓦,厚重,踏实,不张扬,就像我的父母一样。他们一辈子奉行的是忠厚传家,常常教育子女要为国家作贡献,说有国才有家。他们将四个儿子全部送去部队当兵,在当地传为佳话。
父亲老实厚道,乐于助人,谁家里要是遇上点什么困难,他会第一时间上前帮忙。父亲还是一名有着几十年党龄的老党员,他为此荣耀了一辈子。记得父亲去乡里参加会议,那个自豪感无法形容,灿烂的笑容好像能把雪融化。父亲还有个习惯坚持了一辈子,那就是每天凌晨三四点就起床“捡”狗屎,几十年如一日,风雨无阻,从未间断。那个时候缺肥料,捡到的狗屎要交到生产队里积肥料,个人还可以加工分增加家庭收入。父亲常说:“天上有跌都要早点爬起来捡,晚了都被别人捡了。”他这番理论至今影响着我。
记忆里的母亲刚毅顽强,胸怀宽广,有一股任何事情都压不垮的韧劲,用母亲的话说,别人能做到的我们也能做到。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每天不停地劳作,白天做农活,晚上缝缝补补。每到过年的时候,母亲便挤出时间操持起祖传的手艺——织布,为我们添置新衣裳。那个时候我还小,时常坐在母亲的织布机旁,看着织布机在母亲双手双脚并用的操作下,一根根棉线仿佛春蚕吐丝……母亲一边忙一边还不忘教我为人处世的道理。母亲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会用很朴实的语言描绘未来,她说等我长大了,一定能看到我们的国家日益强大,只要勤劳努力,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的。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逝。母亲晚年体弱多病,三天两头生病,父亲却变得勤快体贴,他们相互扶持,减轻了儿女的担心。母亲离世的那一年,父亲经常独自落泪,一个人发呆。在母亲去世后的第三年,父亲便跟随母亲而去了。父母的相继离世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失落和孤独,我常常想起父辈那个年代的艰难困苦,如今的年轻人听都没听说过,他们是何等的幸福啊,很难理解我执意保留一堆土瓦的意义。
这堆青灰土坯瓦,承载着父辈的责任、担当、奋斗以及对儿孙们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