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久生
在南康,有一条江横穿城区叫芙蓉江,相传唐时两岸多植芙蓉,故名。芙蓉江,即今天的蓉江,但我一直喜欢称之为芙蓉江,自认为更有清秀之美感。
久居芙蓉江畔,却没有去数过芙蓉江究竟有多少个弯,但我知道她在东山那里转了个大弯,以至那里竟迂回冲击出了一座大沙滩。芙蓉江绕着西华、东山转来转去,是条拉不直的带子,又若一把折不断的弦琴,唱着欢歌流向赣江,时而激越时而凝重。
作为土生土长的南康人,年少时居于乡村,见过许多像蛇一样的小溪,却没有见过大河大江,因此很是向往芙蓉江。没想到,十几年过后,我竟生活工作在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芙蓉江畔——南康城区,信步走过就能看到她,欣赏她的美。
喜欢初春的芙蓉江,浪漫的绿把所有空隙都填满了,布置均匀又率性随意,它们从泥土里冒出的小嫩芽开始,漫延至高大挺拔的树梢,整条江便被绿团团环抱。站在江边欣赏那湾湾一碧,晶莹、透亮,泛着微微的光芒。弯腰掬一捧江水,手心便涌起一座颤动的水晶宫,温润、清凉的绿瞬时渗透至浑身每一个毛孔。
到了夏日,芙蓉江会呈现出一番绿野仙踪般的幻境,几处波光粼粼的小荷,大片大片的睡莲,随水的绿一起摇荡,透着生气,透着活泼,尤其是还有一副动听的嗓音——水声、蛙声、雷声、雨声、欢笑声……而我最喜欢听的,是夏天的蝉音。蝉声来了,便知仲夏已跨进门槛。走在江畔小路上,密密匝匝的蝉声便围拢上来,它们雄踞在高低错落的树杈,仿佛是大自然的一个合唱,能冲淡一些内心不易向人吐露的轻愁。
芙蓉江的北面是老城区,沿江有条大道叫金赣大道,是21世纪初建的,全长约三千米。闲暇之余,我常常约上好友,从居住地横跨金赣大道,没几步就到了江畔。江的宁静与城市的喧闹,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平日事务繁杂、心有所累的人们,可以暂时从滚滚红尘中抽身而出,到这个天然的“庇护所”释放紧张的神经。在我眼里,芙蓉江会根据季节的变化和心情,搭配出自己喜欢的风格。如,清晨的江边,早已有青年在跑步了,那挥汗如雨的样子,应该是跑了很远了;而老年人大多选择步行,他们边走边听着随身广播,听的内容也是五花八门:新闻联播,样板戏,民族歌曲,评书,动感音乐;也有骑自行车上班的年轻人,疾驰而过时,“叮铃”作响;当然,还有唱歌的、舞剑的、诵读的,做瑜伽的,像是江畔那一盏盏路灯上的飞鸟,时刻保持着让生命振翅飞翔的姿势。这些热闹的声音和安详的面孔,像江畔清甜温润的空气一样自然美好,透出蓬勃向上的气息。
芙蓉江的南面是南康新城区,沿江东西走向则是芙蓉大道。秋天是芙蓉大道景色最美的时候,道路两旁是一棵棵挂满金黄叶子的树,闲暇时漫步,秋风吹过,黄叶飘落而下,铺满了树下的路面,踩上去沙沙作响。进入深秋,两旁的五角枫树,叶片由绿变黄,再由黄变红,可分为大红、浅红、橙黄、大黄、鹅黄等十几种颜色,可谓五光十色、绚丽斑斓。
三十年前,芙蓉江沿岸住着许多村民,顺着江堤往下走,常常可见年轻美丽的女子,在江边洗衣服。她们用木棒捶打被单和衣服,那木槌棒拍得极响,抛洒出一大片水花。但现在这幅图画却很难见了。如今,沿岸村民因拆迁、改造都住上了高楼,家里用上自来水、洗衣机,笔挺艳丽的时装再也不会用槌棒来拍打了。以往,我和亲人都喜欢徜徉芙蓉江畔,那时我嫂子的身体还算可以,但大哥却身患疾病,他在江边栈道上走不了多远就需坐下来歇息。看着大哥忍着病痛坚持走路的样子,我往往揪心难过,要知道年轻时的大哥,风风火火,做事雷厉风行,是一个热爱生活、洒脱自由的人,而今岁月却被病痛画地为牢,这份痛,我明白大哥心有不甘。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前年,嫂子在古稀之年突发脑溢血,大哥受到沉重打击。嫂子去世后,我偶尔会去看望大哥,发现大哥坚强挺过来了,也许是江畔的勃勃生机感染了大哥,让生命的光彩继续照亮他的人生。丰子恺先生曾说,人间的事,只要生机不灭,即使重遭天灾人祸,暂被阻抑,终有抬头的日子。我突然意识到,原来芙蓉江对于我是多么的重要,它不仅是我曾经身体的栖所,还是我心灵的故乡。
小雨如酥的日子,我又漫步在芙蓉江畔,静听芙蓉江欢歌,那歌声飘进了曲径通幽处,也飘进了我的心田,而我,仿佛已化作一尾潜入江底的小鱼,游走了,还能再游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