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润发
比起大自然的神奇,人类几乎没有秘密。
从恩施回来,突然就生出这么种感觉。
恩施的出圈,应该归功于大峡谷的发现。20年前,在恩施的崇山峻岭中,中法联合探险队发现了这条美得令人窒息的大峡谷,并将之命名为“恩施大峡谷”。从此,这条“世界地质奇观,东方科罗拉多”的绝美峡谷享誉海内外,并赢得了“喀斯特地形地貌天然博物馆”称号。大峡谷名不虚传,峡谷内绝壁悬崖、流水飞瀑、孤峰千仞、怪石嶙峋、天坑地缝、暗河伏流、老树遒劲、古木盘虬、青苔茸茸、藤蔓垂缠……
但我更偏爱地心谷。
形成于2.5亿年前的地心谷,属于典型的高山喀斯特岩溶嶂谷地貌。像百慕大三角、三星堆文明、金字塔及狮身人面像、美国死亡谷、巴比伦空中花园等诸多处于北纬30度的世界奇观一样,地心谷岩溶嶂谷幽长,亦属举世罕见。不仅岩溶嶂谷神奇莫测,1970年,在地心谷所处的恩施建始县高坪镇,还发现了我国最早的古人类遗址之一——距今195万-215万年前的“建始直立人遗址”。“建始直立人”的发现,不仅证明中国是非洲之外,最有可能找到破解人类早期进化历程答案的关键地区,同时还证明,人类的进化不是单一支系的“一元论”,而是多元演化的结果。
在幽长峡谷形成之前,这里最初蛰伏着一条暗河。数以亿年暗河冲蚀、切割,地壳运动拉张、挤压,最终造就了今天这道罕见的天堑。突然想起余秀华《摇摇晃晃的人间》中的一句诗,“如同河流,在最深的夜里也知道明天的去向”。这条叫石门河的暗流,似乎也像诗中的那条河,即便陷进无边的至暗,也不甘沉默,数亿年如一日,挣扎着身体,夜以继日寻找着明天的方向,最终挣脱束缚、得见天日,在自己塑造的峡谷和丛林间中跳跃腾挪、载歌载舞。而人类的加入,更赋予自然以人文的灵性。比如这石门峡谷,因形赋意,今天被创意地称作了“地心谷”——“地心锁千古,峡谷藏万象”,可谓妙解。
山苍水泱、云岚飘飖。进入峡谷的路,是凿在半壁悬崖上的栈道。栈道纡折,如一条匍匐于绝壁的游龙。行走栈道,亦如悬在半空。仰头,壁立万仞,俯首,峡谷千寻。站在栈道上眺望,石门河若隐若现,在绿色葱茏的峡谷间左缠右绕。山岩沉默、峭壁冷峻,好在有一条虽然狂野桀骜却不乏机敏灵动的深谷激流,让亿万年的岩溶嶂谷多了一份柔软。不过,这岩嶂也并非总是冷眼相向,经过岁月的淘洗,有的似乎已经被点化,变身为深沉的“巨猿”、冷峻的“山神”、展翅的“雄鹰”……那种神似,让人心生欢喜。
栈道开始往下折转,两岸峭壁也渐渐往谷底聚拢。在高处,它们只能相望,彼此无法逾越的距离,留给了阳光、空气、雨露……于是才有了峡谷的遍地芳华。道路越来越窄,抬头仰望,峡谷之上,恍若石破天惊崩开一线天,犹如创世之始混沌初开。阳光仿佛被飞瀑挟持,从一线天狂泻而下,打湿了衣衫,晴朗了心情,溅起阵阵快意的惊叫。
激流万古奔腾,不辞昼夜,造就了峡谷形态各异的奇石,瘦石坚毅、怪石峥嵘……让人尤为惊叹的是,河流两岸的岩壁,层层叠叠,井然有序,仿佛经过能工巧匠精心码放。奇岩垒叠,像一堵巍峨的石墙,又像是收藏了万卷石书的巨型图书馆,令人不由叹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很多人把地心谷比喻成被撕裂的“大地伤痕”,把滔滔石门河水比喻为因伤痛而日夜奔涌的泪水,我则不以为然,任何坚持都值得尊重。石门河在幽邃的狭缝中凌厉穿行,是在奔赴一场盛大的遇见——叩开地心之门,直抵深谷地心。终于,石门河终于抵达一路心心念念的幽谷——洗心潭。沧渊如心,水花翻腾,声如轰鸣,惊天撼地。这是大地深处的澎湃,是强劲生命的搏动,是几亿年来未曾衰竭的大地心跳……与其说石门河是一条河,不如说是一根强健的血管,为地心源源不断输送着新鲜血液,又经过地心将血液输出……于是,地心谷才有这般生气与活力。
亘古地心谷,是自然赐予人类通往大地深处的一条密径,从这里进入,我们得以追寻大地母亲远古的芳容……走出地心谷回望,但见云渊两极,辽阔深邃、神奇幽秘,似乎此刻才真正理解“地心藏万象”的意境,不由双手合掌,以虔诚之心,膜拜大地、礼敬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