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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伯父

  □谭新阳

  三伯父出生于哪年,一直是个谜,问母亲,她只轻描淡写地说:“好像属猴,他书读得多,可惜没读出头!”从属相推测,三伯父大概出生于1932年。

  三伯父在省赣中读书,省赣中是现在的赣州一中,这是所百年老校,后来我才知道,三伯父“没读出头”的主要原因是那年日寇入侵了赣州城。翻阅资料,日军入侵赣州是在1945年2月,这是赣南特别寒冷的季节,那段日子三伯父是怎样躲逃东洋兵的,让人难以想象。

  我顿然想起了西南联大,想起了汪曾祺、林徽因这些联大的学子,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下,从未停止求学、做学问的脚步,三伯父没有读出头,也许有别的原因,可在如此动荡的年月,能保住小命就已是万幸了。三伯父说,日军进驻了我们村子,还抓走了某某,做了挑夫,日本佬的政策是年纪越大,挑得越重。有一天,三伯父坐在老泥屋的檐下,指着房屋的梁柱与门窗说,这些门窗、梁柱都是后来置换的,原来的被日军劈了烧了,日本兵走前还把屎拉在米缸、菜缸里,真坏。又说,马口上的陈老大用锄头把调戏妇女的一个日本兵狠狠地打了……三伯父说这些的时候眼里总是充满着恐惧与愤怒。老家白石坳的北山,地势最高,站在山上,可以看到赣州城的灯火,三伯父说,山上有很多战壕,是当局准备与日军交战的防御工事。我小时察看过这些工事,战壕里已长满了荆棘与杂草。

  三伯父结过婚,有一个女儿,不过我出世后,三伯母已改嫁,女儿也让人抱养带走了。三伯父生来瘦小,在生产队里不停地干活,工分却最低,一年下来,分的谷物最少,那时他挨饿最多,可三伯父清高,即便饿得头晕目眩,也从不向人讨借。倒是我母亲,让我们从牙缝里挤一挤,用竹筒量点米给他熬粥,又从亲戚朋友那里帮他借点,他才一次次从死神手里逃离出来。联产承包责任制实施到户后,三伯父的生活有了很大改观,不仅水稻收成喜人,他还养鱼,种花生,栽红薯,种烟叶,种豆子,种蔬菜,养鸡鸭,日子渐渐好了,三伯父人也慢慢变胖了。

  三伯父对我影响不小。我是从他那里最早接触对联的,他给茅厕写了副对联,上联是“进门三步急”,下联“出户一身轻”,思悟这对联,便渐渐明白了这袖珍文学。上茅厕本是俗事,但配上这对联又添了雅趣,想起那时人们在茅厕旁忍等的情形,谁又不是三步急呢?这让人忍俊不禁。三伯父还给我讲昭君和番的事,讲到毛延寿为昭君画像点痣的时候则露出鄙夷神色,还补唱一句“黄金纵买毛延寿,玉貌当如薄命何”,瞬间便闭口不言了;良久,又转到《林海雪原》上去了,问我东北三宝是什么,见我支支吾吾,便哂笑一句:“哈哈,人参、貂皮与乌拉草嘛。”三伯父用毛笔在毛边纸上写过《增广贤文》,竖式,左起,蝇头小字,用麻线串成小册子。他喜欢清唱《增广贤文》,唱着唱着,有时便打起了瞌睡,醒来又唱,“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故乡人……”越唱声音越低,低到最后没了,只毛边纸被风吹得呼啦啦响,末了,三伯父便切菜煮饭去了。

  有些年月,我常随三伯父去捡拾干柴,我们村四围都是山,山上松、枫、荷树处处皆是,在当时,伐几棵树做柴不算犯法,但三伯父却很少砍伐,多去拾枯枝,挖树蔸,他柴间堆满的都是枯枝干蔸。一次,我和三伯父在山上拾干柴,村民们正追杀几头野猪,他忙把我拉到树下,三四头野猪就从我身边疯也似地奔逃。村民有的手持胡叉,有的握着柴刀,气冲冲地拼命追赶,我被吓出一身冷汗,三伯父说:“野猪性急,会伤人的。好啦,现在没事了。”还有一次,村民们追赶一头麂子,麂子被追到无路可走了,有人举起了木棍,麂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三伯父看到了,大声喊:“别伤麂鹿,伤了这样的麂子不祥哪!”听了三伯父的话,村民们缄默不语了,放麂子走了……

  我后来调到县中教书,回家的次数少了,三伯父的消息也渐渐少了。有一年,三伯父说要送几条草鱼给我过年,这鱼是草喂的,格外好吃,可万没想到那年三伯父无疾而终了。我回了趟老家,看到三伯父养鱼的池塘,鱼儿仍在,斯人已矣。

  呜呼哀哉,悲矣,恸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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